-- 发布时间：2006-07-10 16:00:47
-- [原创]落日
傍晚时分，我走出家门，想要登上村外的一座山上去看落日。
好多天里，我一直沉沉地睡着。直到夕阳像一颗通红的火球坠落在村子西面的田野上了，才会醒来。
现在，我刚睡醒。人虽然是醒了，总感到身体里某个部位仍旧没有醒。在平坦的村路上走着，感到如同走在沼泽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村庄里的一切仿佛都落进了梦境。一座座楼房叹息着在风里摇摇摆摆，如浪涛里颠簸的渔船。路边的许多树都吹倒在地上了，细长的绿枝条“扑扑”地抽打着尘土，地上腾起一团团黄雾。雾里闪烁着五光十色的笑声和尖叫。几个黄瘦的孩子，迈着蟹脚一样细的腿缓缓踱着。
经过村里的一家烟酒小店时，听到屋里人声嘈杂。这些人在赌博。屋里黑压压的一堆人。人的脸都看不清楚，看得最清楚的是那些人的两只手，不停的移动；其次，则是那些人眼睛，大而且亮，像是两盏通电的白炽灯泡。这些人全都是中年人。几年前，市政府迁到镇上，村里的土地差不多全被征用光了。这些人从此就闲着了。他们在这个世上多余的人一样的闲着。
赌徒们日夜聚集在麻将桌前。“劈劈叭叭”的出麻将牌声和纷乱的叫嚷声如同喧腾的急流，从那家为赌徒们提供赌具的烟酒小店里奔流而出。站在这湍流旁细看，流水冲卷着无数的事物。有无数颗“骨碌碌”滚动的诡诈。有无数条“扑啦啦”游窜的贪婪。漂浮着黑色的眼泪。飞溅着霞色的欢笑、、、、、、
一座老屋。
西墙。一条长石板上。村里的一些老人靠墙坐着。彼此都闭着眼不说话，似乎都已经睡着了。夕阳覆盖了他们满满一身。有几只青头苍蝇趴在脚背上，几只花蚊子叮咬臂膊，他们都已经懒得伸手挥赶了。此刻，就是抽掉他们屁股下的长石板，他们也会一动不动的坐在空气里。
老屋旁的一株衰老的梧桐树同样感到了无聊，也打盹了。树顶的鸟巢也打盹了。在外面飞逛了一天的鸟儿正飞回巢里。
这些老人总是闭着眼睛的。就是醒了也依旧闭着。他们对这个村子太熟悉了。早晨的太阳从东边哪一棵树旁露出脸来又从西边谁家的楼旁坠落，他们想都不用想就可以告诉你。闭着眼睛走遍整个村子他们也决不会撞到一下他人家的墙壁。睁不睁开眼，意义已经不大。他们生命中的许多宝贵的东西已经被风吹走，不会再回来。改变多少人命运的新的国家政策，让众多年青人兴高采烈咀嚼的明星绯闻，在他们看来都和拍打衣服时在阳光里舞蹈的衣尘一样微不足道，远不如傍晚时分横躺在老墙根被夕阳晒黄的一条长石板更能引起他们的兴趣。
鸟儿飞来飞去最终飞到夕阳里的一株老梧桐树顶的鸟巢里。人东奔西波最后也奔波到暮年黄昏的一堵老墙根的石板上。
我终于登上了山顶。
夕阳已经结结实实地落在了田野上。像巨人大手掌里的一颗珠子。
山下不远的地方，就是这几年刚兴起的城市。一截又一截被打断敲碎的残肢、殷红的血泪、扭动压扁的灵魂，伴着轰鸣的机器、几颗硕大的黑色心脏、在发廊和酒店里沾满污泽的肥大手掌、、、、、、像一缕缕的烟柱一样正从城市里轻盈的升上天空，组合成一个人的头颅，一个有着一张狰狞的脸庞的人的头颅，狂妄地嘲笑着大地上的一切。
而我身后的村子呢。里面的一切事物都已经没有挣扎的迹象了。疲惫和绝望笼罩着它。
站在山顶，我还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它在大地上行走着，没走多远，就掉进了一个陷阱，再也没有看见爬上来。而时间的雨依旧下着，溶化了大地上的一切，一起渗入了无边的黄土地下了。
最后，我看见田野上的那朵火焰——夕阳，慢慢地引燃了大地。大地如一张纸一样燃着。许多人惊慌地向天边逃去。只有我依旧定定的站在山顶上。
我希望自己成为灰烬。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 一如我不曾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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